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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0日

父亲与酒

段国云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与黄土打交道,唯一的嗜好就是酒。

父亲常说:“酒是男人的血,喝一口,力气就回来了。”他喝的酒,大多是村里小作坊酿的包谷酒,烈得呛喉,可父亲却喝得津津有味。每天傍晚,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进家门时,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从橱柜里摸出那瓶泛黄的酒,小心翼翼地倒上一小盅。他先凑近闻一闻,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酒香吸进骨子里,再慢慢啜饮,让酒在舌尖滚一圈才咽下。喝完,他总会眯着眼,长长地发出“哈——”的一声,像是要把一整天的劳累都吐出去。

母亲知道父亲累,哪怕家里再拮据,也总想办法让他喝上一口。有时是托人从镇上捎回半斤散酒,有时是攒几个鸡蛋换一瓶便宜的“老白干”。父亲舍不得多喝,每次只倒一小盅,剩下的封好,放回橱柜深处,像藏宝贝一样。

父亲喝完酒,话会比平时多。他喜欢讲年轻时的事,比如他二十岁那年,跟着村里人去修水库,干一天活挣两毛钱,晚上大伙凑钱打酒喝。酒是劣质的红薯酒,辣得烧心,可一群人围坐在工棚里,你一口我一口,喝得浑身发热,竟也不觉得苦。父亲说,那时候的酒,喝的是情义。还有一次,我六岁那年,家里养的猪突然病死了,那是全家一年的指望,父亲蹲在猪圈旁,一言不发地抽了一整夜的旱烟。第二天,他破天荒地买了一瓶酒,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喝。我偷偷看他,发现他眼眶发红,酒碗里的酒映着月光,一晃一晃的,像他的眼泪。

父亲的腰不好,年轻时挑担子压的,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身。可他从不去看医生,只说:“喝口酒,比啥药都管用。”果然,几口酒下肚,他的眉头就舒展了些,还能撑着去地里干活。有一次,我忍不住问:“爹,酒真能治疼?”父亲笑了笑,说:“酒治不了疼,但能让人忘了疼。”后来我才明白,父亲不是不怕疼,只是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一大家子人还指望着他。

父亲很少喝醉,唯一一次是在我和四哥一起接到陆良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那天。那天,他破例买了一瓶好酒,还让母亲炒了一盘腊肉。他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我们的肩膀说:“娃,你们兄弟俩一起考起师范,了不起,好好念书,别像爹一样,一辈子跟土坷垃较劲。”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哽咽了,最后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母亲轻声说:“让他睡吧,他高兴。”

父亲一辈子没戒酒,母亲走后,父亲开始吃轮饭——我家兄弟五人,每家负责一个月,他对饭菜的要求不高,就是要每顿给他喝一公两酱香型白酒。一直到九十岁生日前夕,他的身子骨依然硬朗,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喝两盅。那年冬天特别冷,父亲照例温了一壶酒,坐在火塘边慢慢喝。我们劝他少喝点,他摆摆手说:“喝了一辈子,不差这一口。”

那晚,父亲喝得比平时多。他絮絮叨叨地讲起年轻时的事,讲他如何用一担包谷换回母亲的嫁妆,讲他如何在饥荒年月里靠一口酒撑过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喝了一辈子的酒盅。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父亲安详地走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做了一个好梦。那壶没喝完的酒还温在火塘边,袅袅地冒着热气。

父亲的一生,就像他最爱的那口酒烈——苦、醇,最后化作一缕绵长的回甘。他带着他最爱的酒走了,却把那份坚韧和温暖永远留给了我们。

父爱如酒,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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