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走出高考考场后,心中的兴奋已经被疲惫和忐忑淹没。就那样匆匆地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我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那些考场上绞尽脑汁都死磕不出来的题,在我走出考场不久后就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了。这样的感觉,使我苦闷异常。别人考砸了还有补习的机会,可是我没有。因为初中弃学在家放牛三年多,当时我已经24岁了,“毕其功于一役”是我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
走在富源县城的街道上,我望着刚刚放晴的天空苦笑。沿街的很多店铺都在播放刀郎声嘶力竭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听着那伤感的歌词和令人忧伤的旋律,我又想起了隔壁班那个曾经和我无话不谈的学霸好友,我们曾经互相鼓励一起考重点大学。毕业前夕,无意中说错话伤到了她,她从此不再理我。一直到高考结束,我的心情在夏天树荫里鸣蝉的聒噪中愈加烦躁,常常自责得想拍自己脑袋几下。此番高考不如意,又听到刀郎撕心裂肺的悲歌,叫我如何不郁闷呢?于是,我悄悄买了一本小书,在扉页写上:“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在即将各自离别时,红着脸塞到她手里便转身逃离。
离开县城,乘车到富村的时候,满大街听到的,还是刀郎的歌声:“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高考前曾经壮志凌云的冲天豪气此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寒窗苦读十几年,本以为考完会有摆脱重压的兴奋和快意,此刻也消失殆尽。和几个好友站在富村街头的十字路口,我在纠结着我要往哪里去。最后,是雨汪的几个同学叫我跟着他们去换个地方散散心。坐在破旧的小班车靠窗的位置上,我无心看风景。只记得,经过老厂的路千折百转,大弯小弯多得要命,像我那烟雨朦胧的青春。虽然那些年也曾有高三老伙子多次补习到二十七八岁,但是我不允许自己继续耗下去,哪怕是仅仅再多一年。在老家,当时三十七岁的二哥为了供我读书,常年在家栽烤烟,几乎没有出远门的机会,连对象都没找到。因为耽误了二哥,我已经愧疚得要猫命。所以,不甘的心中虽有一团补习的火苗忽明忽暗,但是,每次燃起来时,都被我强行按压下去。
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星期后,我开始想念家中老父老母,开始想我的二哥了,于是决定回家。挎着一个简易背包,拖着疲惫的身躯,心中五味杂陈。看见我迈进家门,双亲都很高兴。母亲告诉我,为了给我筹集上大学的学费,二哥已经外出挖煤炭了,我的任务是在家给几块地里的玉麦(老家一带称玉米为玉麦)锄草。
从第二天开始,我早早起床吃过早饭,用一只小罗锅装满午饭,背着半口袋化肥就直奔村外后山而去。背上化肥挥发出来的辣冲气体不断涌入我的眼睛,我在蜿蜒的山间土路上蹒跚而行,眼里噙着化肥熏出来的热泪。我满脑子想的,还是自己刚刚过去的高考。少数时候,也悄悄盘算自己的高考分数,一个人合计要报考什么样的学校。山野碧绿苍翠,玉麦苗长势喜人,像我高考前意气风发的万丈豪情。整整一个星期,我早出晚归,出没于那几块葳蕤的玉麦地。由于缺乏干农活的经验,紧握锄头把子的双手起了很多血泡。新品种玉麦锯齿般锋利的叶片把我的脸和短袖下的手臂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汗水淌过,叶片划出的细口便火烧火燎。
一段时间后,玉麦地里的早已锄完,终于等到高考成绩,差重点线15分。那个曾经和我约定考重点大学的女孩,成功超越重点分数线。填报志愿的那个下午,我在志愿卡上二本一栏只填了曲靖师范学院外语系,不服从调剂。我怀揣小心思:走不掉就回来补习!
命运没有再给我一次补习的机会。
2004年9月18日,当二哥把我送进曲师校园的时候,我高考的夏天暂告结束。从此,那段潦草的青春,连同炎热、烦躁、忐忑以及偶尔的小兴奋,都在风中远去。
今天,整整20年过去了,那段青涩的时光,早已渐渐泛黄。每年六月,却又偶尔回到我的思绪,如退去又来的潮水,在我的心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